“您中文說得真好。”雖然是第二次見面，但對于甲斐照幸中文水平的流利程度我依然感到驚訝。

“從中國臺灣工作時算起，我在中國已經工作26年了。”這位平易近人的日本大叔笑呵呵地回答。

作為日本電產集團中國區總裁，會說中文并不是什么出乎意料的事，但作為日本人，能把中文說到只有韻律感上的差別著實讓人佩服。

（甲斐照幸與本文作者）

與甲斐照幸第一次見面是在今年6月——日本電產在北京舉辦了中國的首次新聞發布會。這是我第一次了解到日本電產這個企業，會上，甲斐照幸和COO吉本浩之有些驚人的發言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。

發布會一結束，我便約了甲斐的專訪，兩個月后在上海，終于有機會面對面地好好聊了聊。

從手機馬達到汽車天窗，“深藏功與名”的隱形冠軍

說到日本電產，你可能會有疑問：日產汽車我知道，日本電產是什么企業？

和大多數零配件企業一樣，日本電產也是一家“深藏功與名”的企業。但在你日常使用的產品中，肯定有日本電產的身影。

智能手機里用到的振動馬達大部分就是出自日本電產。而在全球范圍內，日本電產振動馬達配套的智能手機占比達40%。

在中國，大約70%的汽車天窗使用的也是日本電產的馬達。關于這點，甲斐也表示有些沒想到。

“在日本假如有10部車，裝天窗的只有1-2部，但中國卻有8-9部，但裝了之后消費者也不會經常使用，因為空氣不好，但依然會選裝這個配置。天窗業務我們開展不到5年，現在已經做到了很高的市場份額。”

“還有哪些大眾熟悉的產品里有日本電產的身影呢？”我問道。甲斐指了指我的筆記本電腦說，“這里面也有。日本電產的硬盤驅動馬達，在全球市場份額中占到了85%。”

“這么高？”我感嘆道。

“日本電產就是一家凡事都要爭第一的企業。”甲斐說。

（日本電產的另一個名字“尼得科”）

這家已經有多款產品在全球市場份額中居首位的企業，未來會投入更多精力在車載領域。而新能源汽車電機市場，尤其是中國的新能源汽車電機市場更是日本電產的重點市場。在兩個月前的發布會上，甲斐更是說出用中國價格和中國速度搶占中國市場這樣驚人的發言，絲毫沒有日企一貫沉穩保守的感覺。

畫圖容易實施難，日本電產究竟準備如何在中國這塊市場上，持續貫徹自己凡事爭第一的理念呢？

對話

以中國價格、中國速度搶占中國市場

第一電動：日本電產從1992年開始在中國就設立了工廠，進入中國將近30年，但今年6月份才第一次在中國舉行發布會，有什么重要契機嗎？

甲斐照幸：其實沒有什么特別的意思，但我們創始人、董事長永守重信，一直有這樣一個想法：當日本電產做成超大型企業的時候，就開始做一些廣告、宣傳的工作。

第一電動：什么是超大型企業？標準是什么？

甲斐照幸：年銷售額突破1兆日元（按近期匯率約為663億元人民幣）的時候，我們就成為了超大型企業。2014財年我們達到了這個目標，從那以后開始大范圍的宣傳工作正式展開。

當然并不是說在這之前從沒做過這方面的工作，但從2016年開始規模更大些。

首先從日本開始，我們贊助了職業棒球聯賽的巨人隊——日本最受歡迎、人氣最高的棒球隊。從那時開始，巨人隊的帽子上印上了日本電產，這是一個很大規模的宣傳，同時日本的電視里我們也會投放廣告。然后是美國紐約，在著名的地標景點處我們做了日本電產的LOGO廣告。接下來就是中國，我們從去年開始做規劃，今年6月正式開始。

第一電動：接下來還會有持續的宣傳計劃嗎？

甲斐照幸：會有一些定期和不定期的宣傳。其實我們除了6月的媒體發布會之外，我們今年4月首次開始參加中國企業俱樂部旗下的綠公司聯盟年會。關于宣傳其實還有一點是針對人才方面，尤其是大學生。我們希望更多人才加入日本電產，因此知名度還是很重要的。

第一電動：6月的發布會上您提到要用中國速度、中國的價格去搶占中國的市場，我當時聽了很震驚，這是一種很有野心的宣言，日本電產真的這么有自信嗎？

甲斐照幸：為什么我說中國速度、中國價格，是因為我們學好了歷史。20多年前，我第一次來中國，住在北京飯店。那時候酒店里電視全部都是日本品牌。但是你看，現在一臺都沒有了，全部都是中國品牌或者韓國品牌，為什么？松下、索尼的電視機不好嗎？都是很好的產品，那為什么現在連一臺都沒看到？

日本品牌，就是在躲避競爭，躲避規模最大部分的競爭。他們走的是高端路線。

第一電動：但這樣受眾就會很小。

甲斐照幸：對，這就是日本企業以往的做法，所以占有率越來越少，銷售額越來越下滑，結果就是大型公司都開始裁員，這是很殘酷的事情。所以如果我們想一直往前走，就不能夠躲避這個范圍的競爭。

這個范圍是什么競爭？就是價格競爭，所以我們不能夠躲避價格競爭，中國價格就是這個意思。

第一電動：具體怎樣做？

甲斐照幸：像剛才說的硬盤驅動馬達，為什么我們能做到市場占有率85%？原來20多年前剛開始競爭的時候，做驅動馬達的公司有十幾家，現在只有2家，為什么其他企業都退出了？因為太便宜。我們愿意報低價，然后份額就越來越高，我們的成本也隨之逐漸減少。

第一電動：規模化了。

甲斐照幸：是的。20多年前剛起步時是不賺錢的，但現在有競爭力，能賺錢了。為什么？因為爭取到了一個規模，同時產品自身在發展過程中成本也在不斷降低。手機也一樣，目前40%的份額依然還有很大上升空間，還處于現在爬坡期，但收入和收益率已經達到了一個不錯的水平。所以對于中國價格和中國速度，我們非常有信心。

第一電動：那么成本控制就很重要，畢竟不可能長期以低價格賠本賺吆喝。

甲斐照幸：那是肯定的。

中美貿易摩擦對電產影響不大

第一電動：電產從1973年發展至今，是怎樣判斷市場、洞察市場的？

甲斐照幸：我們的董事長永守重信先生在日本制造業是一位傳奇人物，能力十分杰出。他現在75歲，但依然要求干部級員工每周寫一次周報發給他，全球各國的負責人都要寫，包括中國、美國、墨西哥等等。他每周都會看到300多封來自全球的最新信息，不僅僅關于企業，還有經濟、政治等。

這項工作董事長已經堅持40多年了，看到有問題有意見的，還會全部回信給我們，這是我們洞察市場的秘訣。

第一電動：目前的中美貿易摩擦，對于日本電產在中國的業務會有影響嗎？

甲斐照幸：發展上沒有問題，但需要轉型，不轉型的話影響會很大。例如我們在中國的一些外銷型工廠，現在已陸陸續續轉為內銷型。這些原來都是專門賣產品給國外的工廠，現在基本都是賣到中國市場，整體來看沒有太大影響。

第一電動：您之前還提過，日本電產不會僅僅局限在傳統整車企業，IT、家電等都會涉足，能就這點具體展開說一下嗎？

甲斐照幸：這是針對新能源汽車領域的。中國有很多家新能源車企，每年不斷加入這一領域的企業，他們的背景或者股東不一定是傳統汽車企業，有IT、家電甚至房地產。董事長一直提醒我們，如果僅僅關注傳統車企很危險，所有的新造車企業都要關注，因為現在不能肯定誰會贏，即便是日本有名的汽車企業、或者通用也不一定會贏。它們的規模太大，以后說不定反而會成為負擔。這么大規模，會使得溝通和決策變慢。但造車新勢力都非常拼，決策速度非常快。最后誰會脫穎而出很難預料，所以我們要把范圍做廣。8月中旬我們與廣汽成立了合資公司。這僅僅是一個例子，其他領域我們也都在做促銷活動。

第一電動：其他領域具體是什么？

甲斐照幸：公司名字我不方便說，但是IT的，房地產的，我們都在做促銷活動。

第一電動：就是針對新能源汽車電機這塊嗎？

甲斐照幸：對，我們的三合一電驅系統。

新能源電機市場是未來發展重點，三年后年產100萬臺

第一電動：其實在新能源這個領域，大家對電池的關注更多，電機這一塊相對少一些，您能簡單介紹一下目前中國電機市場的發展情況和競爭格局嗎？

甲斐照幸：首先，針對新能源市場，原來政府是有補貼的，而且數額不小。因此許多主機廠也好，馬達公司也好，不需要那么認真地控制成本。現在補貼逐漸取消，控制成本方面的壓力就會變大。

其次，新能源領域的起點是商用車，現在已經開始進入乘用車領域。原來商用車的核心零部件，除了電池之外，還有馬達、齒輪箱和逆變器，這三塊是分開的，大部分車企會從不同的公司采購。而商用車體積普遍較大，基本不存在空間問題，但在乘用車上，空間問題立馬就凸顯出來。

一個成本，一個空間，能解決這兩個問題的公司就會成功。

我們日本電產的三合一驅動馬達做到了，我們也是全球第一家量產的公司。

對我們來說競爭對手一直都有，外資的，內資的，我們都在競爭。但是我有信心，因為我們有成功的模式在前，就是前面提到的薄利多銷。現在雖然辛苦甚至不賺錢，但當有一天我們做到一個很大量的時候，一切就都不是問題。

第一電動：這款三合一產品首先是在廣汽新能源的Aion S上搭載，為什么會選擇廣汽？合作契機是什么？

甲斐照幸：我們和廣汽本田、廣汽菲亞特一直都有合作，聯系也比較密切，所以和廣汽新能源方面也有良好的溝通。兩年前，廣汽新能源問我有沒有興趣做EV用馬達，我跟他們說，僅僅馬達我們不做，三合一的話我們做，就這樣開始合作了。

第一電動：數據顯示從今年4月三合一馬達量產一開始就收到了大概4.7萬臺的訂單，合作的OEMs有15家，其中有8家來自中國，這8家的信息現在能透露一下嗎？

甲斐照幸：現在還不能透露，這需要雙方達成共識，因為很多是新車還沒發布。不過可以告訴你這里面既有傳統車企也有新企業。

第一電動：在中國生產三合一馬達的工廠會擴產嗎？

甲斐照幸：會，平湖工廠正在擴建，大連也準備要做，然后廣州也在準備一個工廠。

第一電動：這三個的產能大概是怎樣的？

甲斐照幸：在平湖會有100萬臺。

第一電動：多長時間達到100萬臺的規模？

甲斐照幸：大概三年左右，從現在開始算三年左右。平湖現在是20萬臺，明年要做到40萬臺，之后還會增長。

第一電動：日本電產能做到一年100萬臺量會不會太大，現在新能源乘用車一年也就100萬出頭的銷量，而且根據廣汽零部件給我的資料，你們的合資公司到2024年會達到40萬臺/年的產能，那就更多了。

甲斐照幸：現在開始算三年后，一年做到100萬臺沒問題的。我手里現在已經有一年60萬臺的量。

第一電動：60萬臺是已經賣出去的？

甲斐照幸：已經定點的，就是你剛才說的8家，已經有60萬臺，所以100萬臺很快就可以實現。三年之后整個新能源乘用車市場的量肯定提升很多，那時候年產100萬臺是沒有問題的。

第一電動：您之前說過中國區的目標是在2020年銷售額達到500億元人民幣，能否談一談具體的規劃。

甲斐照幸：去年一年的中國銷售額是220億元，我們需要在2020年實現280億元的增量，簡單來說增量的一半是目前項目的擴大，另一半則來自收購。收購的部分基本已經實現目標了。

第一電動：目前項目的擴大具體是指哪些？

甲斐照幸：目前項目的50%是剛才說的三合一馬達，另外50%和手機有關。之前我們僅僅做振動馬達，現在已經開始做一個新的手機項目。

第一電動：是可升降攝像頭嗎？

甲斐照幸：對，可升降攝像頭，包括減速機，步進馬達，整個集成都是我們配套。這個量非常大，合作方也是中國有名的幾家手機企業，但不方便說。

第一電動：沒關系，我能猜到是誰了（笑）。

（某手機品牌廣告截圖）

日本企業一項決策十個會，中國新能源汽車市場5年見分曉

第一電動：您覺得中國的新能源汽車市場現在的發展情況怎樣？未來預計會向一個怎樣的方向發展？

甲斐照幸：現在新能源領域發展最快的當然是中國，全球也都在向新能源方向發展。但是新能源的方向是EV嗎？還是混合動力，還是其他技術路線？沒有人知道。我不敢說全球都是走EV路線，但是我敢說在中國肯定走EV路線。雖然最近混合動力也有一些開放，這讓一些日本企業很開心，但是我相信這個開心一瞬間就結束了，因為混合動力還有問題沒解決，就是成本的問題，它需要發動機，需要排氣系統，還要馬達，再加上排放問題。中國的發展還是走EV路線，這是我敢說的。

第一電動：您覺得日本車企在中國新能源市場發展得怎么樣？從現在的銷量情況看，并不是特別好，您覺得它們有什么問題？

甲斐照幸：之前他們對這塊市場并不看重，這一兩年有所調整，以日本汽車企業的速度來說肯定和中國車企不能比。

日本的傳統企業尤其是大型企業，一個事情要決定可能要開10個會議。

但是中國企業決策速度非常快，尤其在新能源的項目上，像廣汽研究院、小鵬，還有蔚來，不僅快，它們的想法還非常新鮮。而日本的傳統汽車企業想法還是很保守，當然，保守不一定不好，但是太保守的話跟不上社會的變化和消費者的需求。這一點日本企業現在比較被動。

第一電動：中國現在新能源汽車競爭非常大，最后能生存下來的很少。

甲斐照幸：是的，我相信不到5年就會見分曉。這不單單是財力和挖角人才就能贏的，有很多因素存在。現在進來的企業太多，所以肯定會淘汰掉很多，誰會贏？我不知道，所以還是要廣泛關注。

第一電動：這么看來，零配件企業相對車企會好一些，車企壓力太大了。

甲斐照幸：是的，相對而言，我們的選擇性更多一些。還有一點就是無人駕駛，它是和新能源汽車一起發展的。無人駕駛如果真的實現，消費者就不用再自己購車，那時剩下的車企就更少了。

看好無人駕駛

第一電動：無人駕駛也是電產的重點涉及領域，目前情況如何？

甲斐照幸：我們在2014年收購了原來日本本田屬下一家叫本田艾萊希斯的公司，它是做本田專用的主動安全功能，也就是ADAS。ADAS除了軟件之外，需要毫米波雷達、攝像頭等，收購艾萊希斯之后，我們共同開發研究攝像頭跟毫米波雷達一體化，以達到解決成本和大小的問題。這個方面在中國我們也在全力推進中。

第一電動：已經量產了嗎？

甲斐照幸：針對某些車型已經開始量產了。

第一電動：接下來的話會把這個業務擴展到更多的車型嗎？

甲斐照幸：對，肯定的，但是像大眾、通用這樣的車企，他們的決定權不在中國而是海外總部，因此針對無人駕駛主動安全方面，會有博世、大陸去做。它們這種關系想進入很難，所以我們現在專門配合中國的自主品牌全力推動ADAS方面的發展。

第一電動：這次收購歐姆龍，是出于一種什么樣的考慮？

甲斐照幸：歐姆龍項目收購還沒完成，收購過來之后和我們本身有的項目不會沖突，是互補的。你剛才提的無人駕駛方面，艾萊希斯單獨做不到的很多事情，歐姆龍進來之后會有很大的幫助，我們做不到的它能有優勢，它能做，特別是在電子軟件方面。

第一電動：您覺得無人駕駛多長時間能到來？

甲斐照幸：中國我相信很快，日本可能還要等很長時間，這跟法律法規有關系。日本規定太多了。

第一電動：所以速度稍微慢一些。

甲斐照幸：對，我們董事長說無人駕駛會很快，無人駕駛實現之后車子甚至可能都會飛起來。不過飛起來也還是需要馬達的。

第一電動：所以日本電產的生意會一直有。

甲斐照幸：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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