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46年10月，十二戰區司令長官傅作義在攻占華北軍事重鎮張家口后，公開致信毛澤東：“如果你們勝了，甘愿為你執鞭”。兩年之后，1948年12月，剛剛結束“遼沈戰役”的林彪率百萬大軍兵臨城下，把傅作義的70萬部隊圍在了北平城內。

歷史轉折關頭，兩年時間會發生什么，往往超出絕大多數人的預料。

如果說，宏光MINIEV、比亞迪漢和理想ONE，分別代表了中國本土電動車軍團在過去兩年里，向同級燃油車所發動的最成功的三個進攻戰例，那么，以哪吒S上市為標志，爭奪中國核心城市主流中產家庭的“油電大決戰”的信號彈已經升空。

在比亞迪漢、小鵬P7雙星并峙兩年之后，長安深藍SL03、比亞迪海豹、哪吒S等三款戰力爆表的B級電動轎車，在7月最后一周里密集上市，將徹底改寫中國中高級轎車市場（包括A+、B、C-）的競爭格局。

這五款車所構成的聯合艦隊，加上一款Model 3，后面還有即將上市的零跑C01以及更多……無論數量還是質量，均已構成了對同級燃油轎車（15~30萬區間）五霸——凱美瑞、雅閣、帕薩特、邁騰、天籟——全面的競爭優勢。在哪吒S宣布定價19.98萬起的那一刻，決定天下大勢的“遼沈戰役”正式打響。

接下來的五年里，我們將目睹代表上一個時代的偉大產品相繼落幕。與此同時，從北上廣深到蘇杭重武，再到所有的省會級城市及經濟發達地區，中國核心城市中產家庭的汽車電動化大潮所釋放的巨大能量，將再一次震驚世界。

01 黃金20年

2000年末，我在北京四環路上坐出租，看到一輛黑色圓滾滾的轎車，陽光下閃閃發亮，不自覺地盯著看，一直看到它開下主路，脖子差點扭斷。當時，還不知道它叫帕薩特。同年，一位大幾歲的同行，開一輛修長的轎車拉著出去兜風，又讓我瞬間愛上了，從他嘴里知道，它叫雅閣。

那一年，中國剛剛加入WTO，絕大部分中國人，還沒有自己的第一輛車、第一套房。但這阻擋不了人們對帕薩特和雅閣的熱愛，盡管當時辦齊了要30萬——可以在北京或上海買一套80多平的住房。

帕薩特和雅閣，代表了2000年代中國城市家庭對美好生活的向往。隨著中國經濟進入黃金20年，帕薩特、雅閣、凱美瑞、天籟、邁騰在中國市場取得了舉世矚目的成功：到最輝煌的2019年，這五款車的年度總銷量達到88.4萬臺。

當然，它們不是中高級轎車市場的全部。還有寶馬3、奔馳C和奧迪A4，BBA的這三款入門級產品，長期以來以豪車自居，價格一直堅守在30萬以上（最近正發生變化）；還有曾經名噪一時的別克君威、福特蒙迪歐、雪佛蘭邁銳寶、現代名圖，2020年以后，它們相繼淡出了主流市場；還有2021年進入市場的亞洲龍，快速進入前10名，但畢竟歲月短暫。

在過去20年里長盛不衰，代表了20年中國城市中產生活的中高級家用轎車，還是合資五霸+BBA三杰。你可以說，這是它們共同參與和構成的偉大20年。

它們的合資量產時間線是這樣的：1999年雅閣國產，2000年帕薩特國產，其后，2003年寶馬3和奧迪A4國產，2004年天籟國產，2006年凱美瑞和邁騰國產，2008年奔馳C國產。

從2000年到2020年，它們享盡榮光，但2020年是轉折點。如果現在回看2017-2021年中國市場中型轎車銷量前10名榜單，某些潛在的重要變化，已經悄悄醞釀。

在這份歷時五年的榜單中，最重要的變化出現在2020年：當年2月，特斯拉上海超級工廠開始邊拉產能邊交付，Model 3僅用了11個月，就閃電般殺進年度銷量榜第7名，并且售價高達32.8萬，與BBA三杰一樣。緊接著的2021年，Model 3輕而易舉地以超27萬輛的成績拿到年度銷量榜冠軍，遠超凱美瑞和雅閣；與此同時，比亞迪漢（EV+DM）以117323輛的成績，超越亞洲龍成為年度銷量榜第9名，從而把帕薩特擠出榜單前十——這是過去20年來第一次。

驚人的變化還在繼續：2022年1-6月，比亞迪漢以96957輛的成績進入前三名；Model 3因為4月上海疫情和5月出口歐洲而影響了國內銷量，但仍以106974輛的成績排名第二；凱美瑞以116249輛的成績重奪半年第一。

但是，凱美瑞笑不起來。在基本排除疫情影響的6月，中國中級轎車市場銷量前三名依次為：Model 3 25788輛、漢25209輛、凱美瑞22651輛。也就是說，從第一臺國產Model 3面市開始，僅僅過去了28個月，中國中級轎車市場的前兩名，已經變成了電動車。還有一個小鵬P7，在6月第12名的位置上虎視眈眈，而紅旗E-QM5則悄悄提升到第18位。

不出意外的話，2022年全年銷量榜前十名，會變成這樣：電動雙雄（Model 3、漢）+合資五霸（凱美瑞、雅閣、帕薩特、邁騰、天籟）+BBA三杰（寶馬3系、奔馳C級、奧迪A4L）。亞洲龍大概率會跌出前十。

無論如何，屬于合資五霸和BBA三杰的燃油車黃金時代，即將終結。

02 滲透率之鐘

2010年，諾基亞已經在全球手機銷量第一的位置上獨孤求敗地坐了整整14年，它的全球市占率仍然高達33%。如果有人膽敢在那時宣稱“諾基亞行將落幕”，一定會被嗤之以鼻——正因如此，三年后它悲慘地被微軟收購，才成為當代全球科技史上最震撼人心的事件：人們目睹了一個太陽般耀眼的企業帝國，“毫無征兆”地快速墜落。

多年以后，一位當年身處諾基亞軟件部門高位的朋友說：“我眼睜睜地看著那幫傻X拖死了它。”他的遺憾和憤怒，可以理解。但諾基亞真的死于某些具體的內部人之手嗎？

如今被廣泛采納的用以解釋這一歷史事件的關鍵原因有兩個：1、2010年6月iPhone 4上市；2、免費的安卓系統在全球快速擴展。這當然是科學的說法，但忽略了一個重要的背景： 2010年，全球智能手機市場滲透率達到22%，首次突破20%。滲透率之鐘突破20%這個臨界值，意味著指針會突然加速，新物種神話般增長的時間窗口打開了。

2010年到2015年，全球智能手機滲透率從22%躍升至70%；出貨量從2010年的2.9億部，飛速增長到2015年的14.3億部。與之相應，非智能機出貨量則從2010年的13.3億部，快速萎縮到2015年的3.2億部。

現在，你能理解雷軍在2010年創辦小米是一個多么英明的決定，也能理解他那句名言“站在風口上，豬都能飛起來”的含義了吧？殺死諾基亞的，不是內部人，不是蘋果和谷歌，當然也不是小米，而是這個時代。

2021年，中國新能源汽車出貨量的爆發式增長，讓所有人都嚇一跳——一年漲三倍，從2020年的100萬輛直接跳到300萬輛，滲透率從5.8%直接跳到14.8%。就在大家有點心虛地想：2022年不會再這么夸張地增長了吧？

事實再次打了保守派的臉。盡管遭遇了疫情管控和封城，新能源汽車滲透率仍然像無法壓抑的新竹一樣快速上漲。今年1到6月，新能源乘用車的半年市場滲透率達到了22.9%，全年預計將達到25%，比去年再次跳升10個百分點。

根據中汽協7月11日的預估，2022年全年中國乘用車預計總銷量為2300萬輛，以全年25%滲透率估算，2022年全年中國新能源乘用車預計總銷量為575萬輛。上半年已實現上險量為209.7萬輛，下半年預計為：365萬輛！即下半年月均銷售量，將突破60萬輛。

2017-2022的數據表明，新能源乘用車的滲透率之鐘，在經過四年的蟄伏之后，突然在2021年加快，2022年繼續保持高速增長，其增長曲線與2007-2010年智能手機增長曲線極其類似。

2022年的新能源汽車滲透率，類似于2010年的智能手機滲透率。現在，是否有理由預期：未來五年，中國新能源乘用車市場滲透率由現在的22.9%，快速跳升至70%？見證奇跡的時刻，就要來了。

03 第一輪炮火

2019年夏，在哪吒北京設計中心，看到哪吒S的油泥模型的時候，壓根不相信張勇能把它造出來。

那個時候，因為前大股東華夏幸福退出，哪吒正在勒緊褲腰帶。市面上只有一款油改電的哪吒N01在賣，但你在路上根本看不到，因為都賣到三線市場以下去了。

但哪吒V在2020年之后的大賣，充分顯示出張勇對市場空隙的閱讀能力，和這家公司上下一心的“土狼”般的進攻能力，不但改變了哪吒汽車早期的“邊緣感”，也順帶著把定價更高的哪吒U帶了起來。到2022年7月，哪吒以1.4萬輛的交付量，沖到了新勢力交付榜的第一名。

盡管如此，一直到2021年上海車展，我才再次想起哪吒S，因為試制車已經擺上了展臺，而當時后排的乘坐體驗并不好。張勇的本事在于，當你說的意見和他一致，他跟你辯論；當你和他不一樣，他就嘿嘿笑不說話。

有一天晚上吃飯，他突然來了句：你覺得增程怎么樣？

盡管理想ONE彼時吸引了很多關注，比亞迪秦PLUS DM-i也開始起量，但沒有多少人會把它們串起來想：PHEV到底是個啥？更沒有多少人會認識到：自己需要馬上行動，以抓住這個即將到來的風口。

2021年春，是一個顯示企業家對決戰中“第一輪炮火覆蓋范圍”的閱讀和把握能力的關鍵時刻，具備這種能力的人，很快就將在第二年得到市場的巨大犒賞。

現在，謎底已經揭開：在中國最核心的49個城市里（4個一線、15個新一線、30個二線城市）中，今年上半年賣的最好的電動車，只有三類：一類是特斯拉，一類是PHEV，還有一類，叫宏光MINIEV。

讓我來試著解讀一下這個局面。宏光MINIEV在新一線排第二，主要是因為占號，二線排第二，主要是因為便宜。至于它為啥偏偏在新一線城市里缺席，讀者諸君自己想。在這里引申一個問題：誰說A00級不能登廟堂？

特斯拉就有點氣人的意思。Y和3無處不在，牢牢占據核心城市的最前方，這還是在產能嚴重受損的情況下發生的。為啥？在電動化和智能化兩個方向上，特斯拉的技術領先度無人能及，打他不過，就這么簡單。

那宋PLUS DM-i、秦PLUS DM-i和理想ONE呢？抽象出來看，它們都是PHEV。一個樸素的結論是：在目前的技術和基礎設施條件下，PHEV產品對消費者更友好，因為沒有里程焦慮。在電池包密度達到250wh/kg，且800V高壓快充網絡覆蓋完成之前，這個結論都將有效——這就是比亞迪銷量爆炸的秘密。

增程，是決定哪吒S在2022到2023年度能否跑出來的第一個勝負手。在同期上市的B級轎車四虎中，只有哪吒S和深藍SL03配備了增程和純電兩個版本。因此，這兩款車的銷量最值得期待。

另外兩個勝負手是操控和外觀。7月初在浙賽賽道上體驗過哪吒S的人，都對這兩點印象深刻，扎實的底盤、精準的轉向、迅猛的啟停、極低的風阻，使它具備了“顛覆人們對國產轎車駕控品質認知”的能力。

后排乘坐體驗得到了極大改善，一年多前坐姿不好、承托不夠等問題完全解決，NVH表現優異，唯一可感知的缺點，就是內飾堆料過猛過多，顯得不夠克制和成熟，就像一個熱情的少年，恨不得拿出所有家當來招待客人。

“第一仗我們應該能打80分”，張勇總結說，“就看第二場，我們的車機和智能駕駛”。

他對第一輪炮火覆蓋范圍的定義是：駕控+能耗管理+外觀+內飾+乘坐舒適性。至于智艙智駕，那是第二輪炮火需要解決的問題。

“滲透率到了25%這個點的時候，就是大規模的進入家庭，原來一個點吸引用戶的，現在可能要更加的綜合，要兼顧操控、經濟性，以及沒有里程焦慮和乘坐的舒適性”，張勇說，“類似燃油車用戶群體購買的特征，所以我們到底和誰競爭？我們從一開始定了：主要是和燃油車中高級轎車競爭。”

在第一輪炮火鎖定之后，他給哪吒S定下的銷量目標是：開啟交付6個月后過萬，12個月過2萬。

無獨有偶，深藍公司CEO鄧承浩也對新上市的深藍SL03提出了和張勇一樣的銷售目標：產能拉滿后，穩定住月銷2萬。如果加上號稱手握11萬訂單的比亞迪海豹（其內定銷量目標也是2萬），到2023年，這三款新上市的中級新能源轎車，總計要拿下6萬臺的月銷量。

這可能嗎？

04 即將消失的品牌

首先需要回答一個問題：在張勇們的第一輪炮火覆蓋后，中級燃油轎車所構成的巨大城池（2022年6月銷量仍有20萬輛），會被攻陷幾處豁口？換句話說，有多少車型，能夠在新能源轎車聯合艦隊沖擊下，仍能夠保持“駕控+能耗管理+外觀+內飾+乘坐舒適性”等方面的優勢？答案是顯而易見的：越來越少。

第二個問題：哪些車型會被率先攻擊？神仙打架，池魚遭殃。現在已處于競爭劣勢，但仍有一定長尾銷量的燃油車型，將率先在這一輪決戰中失去份額。

如果把6月銷量表Top20倒著數到第11名，這個名單依次是：雪佛蘭邁銳寶3345臺、東雪凡爾賽C5X 3775臺、凱迪拉克CT5 5056臺、紅旗H5 5392臺、福特蒙迪歐6423臺、東本英仕派6424臺、別克君威6536臺、一豐亞洲龍11432臺——總計48383臺。

接下來要說的話，可能顯得殘酷，但事實大概率如此：這8款中級燃油車，將在未來的18個月內逐漸退場。如果你問：它們大幅降價，主動下沉到A+級市場，以避開競爭可不可以？我只能回答：這種情況已經在蒙迪歐、邁銳寶上發生了，但并沒有阻止銷量的下滑。競爭結構的改變，使得原本堅實的土壤發生了斷裂，它們已經失去了立足之地。

這個說法一定會引發批評。但聯想到10年前諾基亞和愛立信的故事，你不得不感嘆：在歷史大勢面前，一切掙扎都是徒然。因此，以上8款車的退場，只是開始。

6月TOP20里電動車是4款，到今年12月有可能變成8款（新增海豹、哪吒S、深藍SL03、零跑C01），到明年6月有可能變成10款，到明年12月，則有可能變成12款以上。

更大的變化不是數量，而是質量。在長尾銷量被新能源轎車分食之后，它們會繼續攻擊城池中央部位，合資五霸的份額大概率也無法守住——當然，它們退場的時間會長一些，也許到2025年？

然后呢？BBA三杰會怎樣？……

看到這里，一定會有人憤怒地質問：難道他們不會也造新能源車來反擊嗎？

……

過去十年，法系車在中國的退場，無論如何都算是一個令人傷感的漫長故事。韓系車就沒那么好運，五年時間就把百萬基盤損失殆盡，這一回很少再聽到用戶們長吁短嘆美好時光易逝。當變化來得太快，人們已經來不及做出合適的情感反應了。

接下來，日系、美系、德系的命運，將會如何？

兩年內（2022-2023年），在“操控+能耗”所構成的第一輪炮火覆蓋之后，中級燃油較車就有可能失去一半份額。即到2023年底，中級新能源轎車的月銷量，大概率超過12萬臺。合資五霸+BBA三杰的月銷量，大概率萎縮到8萬臺以下。

等合資五霸和BBA三杰拿出純電平臺組織反攻時，第二輪更加猛烈的炮火就要在2024-2025年間來了，這就是“智艙+智駕”——這是當下所有合資公司都無法跟上的速度。

這一切是真的嗎？

回首往事，中國本土新能源艦隊（如果能被稱作是一個艦隊的話）用10年之功，連滾帶爬地完成了逐漸加速的過程：前五年是電池工業的加速，后五年是造車新勢力的加速。而在這10年中，燃油車全球豪強勢力集團——德美日韓法十大汽車公司，一直在做觀察員。只有特斯拉除外。

要描述這個復雜的過程，則是另外一個更大的故事了。但其核心脈絡，并未跳出歷史規律：每到變革時刻，從來都是邊緣攻陷中心，新興力量急速崛起，中心世界土崩瓦解。

“所有的巔峰時刻需要綢繆，所有非凡之事需要醞釀。世界總是在荒疏了漫長的無謂時光后，真正的歷史性時刻，人類群星閃耀的時刻才系數登場”，茨威格在《人類群星閃耀時》里說，“這些充滿戲劇性的巔峰時刻，這些生死攸關、超越時代的決定性時刻往往發生在某一天、某一個時辰，甚至某一分鐘”。

1453年5月29日，東羅馬帝國最后的頭顱、西方文明史最珍貴的寶石——君士坦丁堡，在大火中陷落。這座千年古城的城墻，根本無法阻擋土耳其人的炮火，以至于圍城之役只用了一個多月，便告結束。而發起進攻的穆罕默德，時年僅有23歲，繼承蘇丹之位僅有一年。

2022年，我們再次來到歷史性時刻。

第一電動網王穎萍、李艷嬌、李安琪對此文亦有貢獻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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